小本經營，腳邊故事。

為什麼不懂我的心呢。

【13】

崔秀英討厭醫院，極度討厭。其實正常人都不喜歡的吧。

手術室門上的紅燈亮得令人怵目驚心，只求有奇蹟。

只是等待奇蹟的過程往往都是很煎熬的，這崔秀英早就體會過了。

她安靜地站在最角落靠著冰冷的牆，看著同儕們一個個緊張地來回踱步，心也隨之煩燥了起來。

門打開了，醫生走出來了，姜虎東趕緊湊上前去……只見醫生搖了搖頭。

崔秀英的耳朵好像自動隔絕了外界所有聲音，她雙眼無神的看著醫生那像是在說著抱歉的唇型，再次絕望了。

因公殉職的兩位優秀警員中，一位有著美好令人稱羨的家庭，妻子與兩名都上了公立大學的兒女……另一名最近才剛訂婚，預定在年底結婚的……

如今卻破碎了。一場蓄意的傷害造就了好幾個家庭的陰霾。

崔秀英握緊拳頭全身不住地顫抖……太可惡了……那些惡人……

眼眶也紅了一圈，她曾經與他們共事過的……他們都是好人的……

“秀英……剛才聯絡過他們家人了……麻煩妳回局裡開車接他們來……”姜虎東一臉疲憊地朝她走來，室內的溫度明明很低溫，他額上卻頻頻冒出冷汗，“我還有好多事要處理……我和其他同仁們得去意外現場看看……”

如釋重負地步出醫院，崔秀英才終於離開那壓抑的氛圍，只是，那股壓在心上侵蝕著她的無形壓力是怎麼甩也甩不掉了。

如果有一天，發生意外的人是我，會後悔嗎？徐珠賢妳會後悔嗎？

既然這樣，就不要給彼此有後悔的機會吧。

看見殉職警員的家人哭得不成人形的樣子，崔秀英好像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只是現在的她，更多的是釋然的感覺。注定躲不掉的那就接招，至少在這令自己驕傲的工作領域中是一種受他人敬重的壯烈犧牲。

這天是舉行公祭的日子，局裡上上下下全都來到了現場只為了向殉職的偉大同仁們上香以及對家屬獻上最高的致意。

天空下著綿綿細雨好像在哭泣，上完香的崔秀英沒有撐傘就走入雨中，然後轉身微微地朝著家屬鞠了個躬。

感覺到頭頂多了一把傘，崔秀英知道是徐珠賢。側過頭便看到她皺眉的模樣。

“不撐傘會感冒的。”徐珠賢小聲地說，手上的傘又更往崔秀英那挪了挪。

崔秀英朝她笑笑，道：

“反正我車就停在對面而已。”紅燈變為綠燈，正當崔秀英準備過馬路時，看見了徐珠賢正咬著下唇不知道在想什麼，只好又走回她身邊，問道：“要順便送妳嗎？”

真的只是一時心軟……真的……崔秀英在心中對自己說。

不管是學生時期的崔秀英還是初入社會的菜鳥警員崔秀英，她早就經歷過比一般人更加殘忍的試煉。

也許這就是之所以為什麼她在其他同事眼中是成熟穩重又值得學習的好模範吧。

──但是在徐珠賢眼中，崔秀英永遠都是那個還沒長大、淘氣又可愛的大孩子。

“你們大家感情好像很好的樣子。”

一上車就扣好安全帶的徐珠賢在約莫經過了兩個路口後說著。

“嗯──”打了方向燈準備左轉，崔秀英回應著，“雖然我和大家一起共事還不滿一年，但還是有革命情感的──我要去買包子吃，我餓壞了。妳在這等著。”

將車子停在路旁，徐珠賢看見了一家小販，有個駝背的奶奶正親切的招呼著客人。她看見崔秀英很熟稔的付了錢拿了一大袋包子還不忘跟奶奶聊上幾句。看著奶奶滿是皺紋的臉笑容滿面，崔秀英一定很討長輩歡心的吧……徐珠賢心想。

提著包子上車，崔秀英趕緊拿出一個遞給徐珠賢，道：

“喏，吃吧，看妳好像一整天都沒吃東西。”見徐珠賢猶豫的接過去，崔秀英才補充：“放心吧，奶奶都是自己手工製作，很衛生的，而且很好吃喔，我想說妳可能不想吃太油的，就幫妳買了蔬菜口味的──吃了不會死的。”一臉是說不出的認真。

徐珠賢呵呵的笑著，“謝謝。”

“不客氣。”崔秀英尷尬地撓了撓頭，為了怕尷尬只好繼續想話題，“奶奶很偉大，靠著賣包子養活一家老小。局裡大家都很愛吃她賣的包子……等等拿回去一定會馬上被搶光，一定要先吃幾個才行。”

說著，崔秀英馬上從袋裡拿出兩個，一手一個開始吃了起來。嘴巴鼓鼓的她看起來像是隻倉鼠，看得徐珠賢又笑了。

再怎麼改變，最自然的那面還是最真實的。

徐珠賢微微傾身抽了一張放在儀表板上的面紙，很順手地就往崔秀英嘴邊擦去。

嘴邊不忘念著，“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吃成這樣呢──”

“我……我自己來就行了！”崔秀英紅著臉慌亂地說著，可是馬上被徐珠賢打了一槍。

“妳已經沒有手可以拿了，讓我幫妳吧。”

拗不過徐珠賢，崔秀英只能認命的讓她‘服務’，兩人如此近的距離讓她的目光不知該往哪兒擺，只能定定地看著前面的面紙盒。

看著崔秀英的窘態，徐珠賢微揚嘴角，升起了一個念頭。

她身子往旁邊一挪，傾身在崔秀英頰上印下一吻，接著又若無其事般的坐回位子。

崔秀英身子一震，僵硬地不敢再亂動，全身上下只剩下嘴巴機械式的嚼著食物。

“學姐……”徐珠賢輕聲喚她，手輕輕拉著她的衣袖，道：“當年我還小，不懂得表達，現在的我已經明白對妳是什麼樣的情感，也有足夠的勇氣與能力為自己負責了……妳可不可以讓我牽著妳手一起走……”

崔秀英眨巴了幾下眼睛，側頭看向她。

隱隱約約地看見徐珠賢胸前的那顆扣子。

“小賢，如果我……我……”

崔秀英只是欲言又止的僵在原地。

其實她一直以為只要兩人保持著良好的同事關係，就可以一直這樣若無其事的下去，她沒有想到徐珠賢竟如此直接的表明。

既有主見又有勇氣……這就是徐珠賢吧。

徐珠賢不語，只是等著她的下文。

好半晌，崔秀英才能好好地把句子組裝完整，聲音卻顯得無力。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努力且緩慢地想要表達出自己想說的。

“妳說妳當年不懂得表達，現在懂了……但我和妳正好相反啊……當年的我年少輕狂想幹嘛就幹嘛……現在的我會卻步啊，我會怕啊。小賢，如果今天殉職的是我，如果妳今天參加的是我的公祭……”

“那我也不會後悔的。”徐珠賢堅定且明確地說著，只是眼睛漸漸染上一層霧氣。

“但我一定會很後悔的。”崔秀英給了她一個苦笑，準備發動車子，“而且局裡也有很多年輕又優秀的男同事，可以試著交往看看──”

崔秀英還沒說完，徐珠賢便鼓起臉頰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了車。

關上車門的時候還‘碰’的很大聲。

“喂──小賢，妳要去哪啊？”見狀，崔秀英也下了車，上前拉住她。

“我才不要跟一個對我沒意思又把我推給別人的人在同個空間呢。”

徐珠賢丟下這話，便攔下一輛taxi揚長而去，消失在崔秀英的視線中。

“奇怪了，我是說錯啥了……發這麼大的火做什麼啊……”

坐回車上又拿出一個包子往嘴裡塞，崔秀英還一邊喃喃自語著，只是本應料多味美的包子此時吃起來卻是如此乾澀無味。

就像她現在身旁空著的位子一樣。